9“我考了687分，为什么要复读？”
“死丫头真自私，你走了谁给你哥做饭？”
妈妈话说出口，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连忙大声改口。
“什……什么成绩不错？
你考得不行，复读一年能有更多的选择。”
“687分也叫考得不行？”
妈妈大声，我就比她更大声。
周围一阵倒吸声，刚才指责我的那几个客人话锋一转，大声说着妈妈的坏话。
“她女儿考了将近七百分还不知足？
我儿子要是能过本科线，我做梦都能笑醒哦。”
“说不定他们是有什么皇位要继承，只认清华北大出来的学生。”
妈妈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看不起妈妈的窝囊样，直接上前扇我巴掌。
“我是你爸，叫你复读你就得复读。”
“你没有这个权利。”
“你别给我扯什么权利不权利，要么就跟我回去复读，要么就永远别回家。”
“那我选择不回家。”
爸爸听了，很生气，抓着我的头发就往外拽。
我奋力抵抗，没被拽出去，顶着松松散散的马尾辫警告爸爸不要寻滋闹事。
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机拍摄，说要把视频放到网上。
爸爸一向好面子，情急之下，竟然抢了一个年轻人的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那人不服，上前和爸爸理论，说着说着就扭打在一起。
妈妈和哥哥本来就挡不住周围的摄像头，这下更挡不住了，他们只好大声辱骂周围客人，场面混乱不堪。
我趁机报警和通知杨姐。
10警察来到时，爸妈还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跟警察诉苦。
他们说我一是顶撞父母，不孝；二是去卖，不自爱；三是叫人殴打他们，该拘。
对于爸妈的话，警察表示可以回局里再说，然后他们调取超市监控，把我们都带走了。
爸爸因为寻滋闹事，被拘留十五天。
妈妈觉得天塌了，天天坐在超市门口哭，见人就说我不孝，还拦着别人不让进超市买东西。
哥哥则是找了间奶茶店，坐在里面录视频，恶意剪辑之后发到网上抹黑我。
影响了杨姐的生意，我很愧疚，于是我和杨姐提出辞职。
“上次你查分……也是家里人打的？”
“是。”
“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户口独立出去，不回这个家了。”
“噢？
要买房了？”
我无助地低下头。
独立户口需要本人成年且经济独立，口袋空空的我有什么能力做到？
“在我这好好做着吧，不需要替我操心什么。”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我确实需要钱，学费、生活费，都需要我自己去挣。
虽然妈妈还在超市门口闹着，但知情的客人并没有因此抵制杨姐的超市，还是照常来买东西。
明明爸爸也打过妈妈很多次，妈妈为什么还要顶着大太阳跑到这里，为爸爸“报仇”？
我百思不得其解。
11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找妈妈问清楚的时候，妈妈突然不来闹事了。
从那之后，他们没有再出现，就好像我前十八年的生活只是一场梦，梦醒就毫无踪迹。
我如愿报考了A大，只是，录取通知书是寄到家里。
我再怎么不乐意，也得回家拿。
为了不遇上爸妈和哥哥，我早早就来到路口等快递员。
没想到快递员还没来，哥哥先来了。
他不说话，只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还时不时高抬腿。
看见我低头玩手机，哥哥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夺过我的手机。
“把手机还给我。”
“给你给你，一个破手机有什么好看的？”
我接过手机，发现它正在关机，是哥哥刚才按的。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很好。”
“哎，你怎么知道我的鞋子的名牌货？”
我看了一眼他的鞋子，比他之前的鞋子干净很多，应该是新买的。
“哎，也没多贵，你猜猜这鞋多少钱买的？”
“谅你也猜不出来，这是你没见过的外国货，昨天刚从国外空运回来的，坐的可是专机呢。”
哥哥还在说个不停，快递员到了。
我欣喜接过录取通知书，不禁笑了起来。
“切，考上好学校又怎么样？
到头来还不是得出来打工赚钱？”
“不工作难道像你一样啃老吗？”
“啃就啃呗，爸妈那么多钱，他们也花不完。”
12我皱了皱眉头，家里只是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没什么存款。
“噢~你还不知道吧？
爸爸最近赚了很多钱，我们正商量着搬家呢。”
“那祝你们一家幸福。”
哥哥对我这违心的祝福很满意，想多听几句，不愿意放我离开。
“只要你回家，继续让我欺负，我可以每个月给你生活费。”
“谢谢，我不稀罕那点钱。”
“五千，够不够？”
“你有那么好心？”
“哼，少看不起人，爸爸现在拍一张照片就能有几万十几万，我要多少零花钱都不是问题。”
我突然想起最近有很多拍照泄露国家机密的新闻，心中警铃大作，抓着哥哥想问个清楚。
可哥哥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臭小子，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这还是爸爸第一次对哥哥说狠话，哥哥再委屈，也只能边哭边回家。
直觉告诉我爸爸有问题，我赶紧跟杨姐请假，想回家看个究竟。
到了家门口我才发现爸爸没在家里，那他刚才怎么能及时把哥哥喊走？
哥哥躺在沙发上不停流泪，不哭不闹，妈妈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们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看见我来，妈妈拿起小竹棍就往我身上打。
“妈，为什么打我？”
“你害得你哥被你爸骂了！
不该打吗？”
“他也常常害我被爸爸骂啊，你从来没打过他。”
“你哥是男孩，要传承香火的，哪是你这个赔钱货能比的？”
13“可是妈，你也是女性啊。”
不知道是哪句话激怒了妈妈，她变得十分癫狂，嘴里说着要我死。
哥哥被吵得烦了，起来把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然后又躺回去。
妈妈终于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个家真是烂透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把东西都收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没想到一段时间没回来，我的房间已经变成杂物间，地上堆满东西，无处下脚。
没有办法，我只好回到客厅。
爸爸一回家，就看到哥哥躺在沙发上，妈妈坐在他身边，还有审视家里每一处的我。
他很恼火，再次对我实施暴力，我被扇倒在地，又挨了爸爸好几脚。
之后爸爸把我拖到门口，“砰”的一声关上门，里面传来他怒骂的声音。
“要不是我放了监听器在你身上，你得把天给我捅破了。”
“爸，你不是说相信我吗？”
爸爸没有耐心和他解释，家里传出哥哥的哭声和妈妈的求饶声。
棍棒之下出孝子，这是爸爸的人生信条，哥哥，这次轮到你了。
我摸了摸胸口的摄像头，还好，我一直带着它。
肚子还在隐隐作痛，我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到路口，打车去了警察局，把录像交给警察。
“我爸家暴，而且最近他高价卖照片，我怀疑他是在贩卖国家机密。”
警察听了，十分重视，表示会调查清楚。
14警察来到我家时，爸爸正在打妈妈，哥哥身上的伤痕也不少，正在一边哭。
毫无疑问，爸爸又被拘留了。
杨姐不知道从哪得知我家的事，怕我想不开，一直在宿舍等我。
“小雨，你……还好吗？”
“杨姐，我没事。”
“没事能愁成这样？”
我有点感慨，一个外人都能发现我的情绪不对，家里人却跟瞎了一样。
面对杨姐的关心，我坦诚道我在为钱发愁。
“我知道有助学贷款，但还是会对未来感到害怕。”
“这算什么事？
我先借你也行。”
我摇摇头，杨姐的“借”，是不打算拿回去的。
“杨姐，我想自己试试。”
“不要勉强自己，你什么时候都能来找我。”
闲聊几句后，杨姐就走了，我躺在床上，想着这短短一天发生的事情，脑子晕乎乎的。
睡醒之后，我拉黑爸妈和哥哥的联系方式，退出家庭群，恢复超市、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
对于我这个举动，他们求之不得。
之后爸妈和哥哥又开始一轮新的旅行，生怕走慢了会被我缠上。
在八月下旬的时候，爸爸再次外出拍照，被警察抓个正着。
爸爸一直狡辩，说自己是在拍风景，在警察的一番教育下，还死抱着相机不肯删掉照片。
于是，爸爸再次被抓到警察局。
爸爸慌了，他不想蹲大牢，怕毁了前程，毫不犹豫地把罪行都推到妈妈身上。
妈妈为了保护自己男人，哭着认下所有罪。
最后，爸妈双双进去踩缝纫机。
15哥哥一下子没了家和经济支持，跑来找我，要和我相依为命。
“你们不把我当家人，我凭什么管你们死活？”
“妹妹，血浓于水啊！”
“这时候会叫我妹妹了？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妹妹！”
“再纠缠不清我就报警！”
哥哥从小被溺爱，不懂得爱别人，也不懂得爱自己。
被我一吼，哥哥屁滚尿流地跑了。
A大是九月上学开学，满打满算，我在超市工作了三个月。
八月工资发的那天，我的银行卡进了五千块钱。
“杨姐，你好像多发我工资了。”
“给你你就拿着，少废话。”
“我不能……没什么能不能的，下次放假继续回来兼职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分别，我的情绪变得很敏感，竟然在杨姐面前哭了。
多出来的两千，是这世界的善意，抚平了我心中的伤口。
“杨姐，我一定继续会回来兼职的，收银员的岗位要给我留着。”
“好，给你留着。”
我以为只要离开那个家，就可以断了从前的一切，可是没有。
入学需要填写资料，我对着家庭情况那一栏踌躇很久，始终下不了笔。
在截止日期前，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辅导员。
“老师，群里的资料我可不可以不填父母信息？”
“朵雨，学校收集你们爸妈的联系方式，是为了以后，万一你们有什么急事，学校可以帮你们联系家里。”
16辅导员苦口婆心，生怕我误会学校的意图。
我咬了咬唇，把家里情况全盘托出。
辅导员听完沉默了很久，答应会跟学院反映我的情况。
挂断电话，我长吁一口气。
开学当天，辅导员给我们开了个班会。
“同学们，对于我刚才说的还有没有问题？”
大家齐声回答“没有”。
辅导员推了推眼镜，视线仔细扫过每一个同学，看到我状态不错之后，他的肩膀微微下沉。
“同学们，我再说一句啊，要是大家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的手机24小时为你们开着。”
辅导员的话激起班里一阵彩虹屁，只有我深受感动。
离开那个家后，我感受到很多善意，这让我很想做点什么，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于是在班委竞选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竞选班长。
成为班长后，我渐渐发现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极大。
我总是无意识地讨好每个人，生怕自己做得不好，会被辞掉班长的职位。
可是班上同学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众口难调。
时间一长，我能感觉到班里其他人对我的异样情绪，我变得更加畏手畏脚。
不久，副班长约我去操场散步，我本能地想拒绝，但我又怕惹副班长不高兴，于是答应了。
“班长，你很温柔。”
“也没有啦，我只是……你会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努力找到一个平衡点，大家都很喜欢你，所以，大家喜欢你也能照顾一下自己。”
17副班长停下脚步看着我，眼中全是赤诚。
我想说我有，可是仔细想想，我一直都忽略了自己。
“我……别担心，班长，大家只是希望，你可以放松地和我们一起玩，把我们当做同甘共苦的伙伴。”
我低下头，处在深渊的人，真的有机会回到阳光下吗？
副班长没有催促我回答，而是安安静静陪着我。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鼓足勇气抬起头。
“好！”
眼中泪水落下，我只觉得开心，直到此刻，我才算重获新生。
这个改变对我来说不容易。
刚开始我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班上同学就保持安静，认真听我说话。
渐渐地，我做到了，班上同学个个都很激动，露出“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表情。
过了半学期，我到校门口帮别人取快递，遇到好久不见的哥哥。
哥哥身上很脏，衣服不知道怎么弄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是来找我妹妹的，我妹妹叫宋朵雨。”
“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你这样我很难放你进去的，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再来找你妹妹吧。”
“求你了，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要不你说一下你妹妹的专业和班级，我帮你找她过来？”
“我不知道她的专业和班级。”
“学校新生这么多，只有一个名字很难找人的，要不你把你妹妹的名字写下来，我帮你问问？”
“我……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
18我忍不住笑了，哥哥一向把我当玩具消遣，哪怕我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没认出我来。
他又怎么会留意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呢？
就让哥哥自己演完这个亲情戏码吧。
“天呐，这不会是神经病吧？”
我假装惊讶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刚好能让保安听见。
取完快递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看见保安队长在和校领导打电话。
“对，领导，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好几次想跪下磕头。”
“校医也说他可能精神紧张，需要更详细的检查。”
“精神病院的人就要过来了？
好，好，我们还能坚持。”
哥哥，你吃喝不愁的好日子要来咯。
这个小插曲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影响，我还是照常享受我的大学生活。
一学期下来，我认识了很多不同专业、不同学院、甚至不同学校的朋友。
我疯狂汲取能接触到的一切知识，渐渐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打电话给杨姐，告诉她我回家的日期。
“早点回来早点回来，我跟别人说我女儿是大学生，他们不信，自己孩子上不了大学就说我撒谎。”
“好啊。”
我笑着挂断电话。
刚入学时有不少需要家长配合的事情，都是杨姐在帮我解决。
之后每个星期杨姐都会和我打电话，生怕我在A大受了委屈。
在我心中，她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所以我不介意她对外说我是她女儿。
19回到超市时，杨姐正在和邻居拌嘴。
这个邻居我认识，和杨姐一样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估计是怕杨姐得了妄想症，才天天来找杨姐拌嘴吧。
“你可说好了，要是我女儿是大学生，你就在我家会员卡上充五百块钱。”
“充就充，我不信你半年就能生出一个大学生。”
我拉着行李箱走近，笑着和邻居打招呼，然后叫了杨姐一声“妈”。
一时间，杨姐和邻居都有点眼眶泛红。
“没想到让你赢了，充钱就充钱。”
“充五百送一百五，你根本不亏好吗？”
送走邻居，杨姐把我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更好看了，更好看了，就是有点瘦。”
“妈，我都胖了五斤了。”
“没外人了还叫我妈？”
“我就叫，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抱着杨姐撒娇，互相眼泪汪汪地笑话对方。
今年除夕，我拿到人生第一个红包。
“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除夕。”
“小小年纪说什么这辈子？
这只是开始！”
杨姐假装生气地拍了我一下，不痛，但是我很想哭。
原来，只要一份离家的勇气，就能让我逃离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