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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付苔花半寸心第2章 夜娘子在线免费阅读

发表时间: 2024-01-21
天已彻底黑了。月苔疾步快走,在一家纸扎铺里买了冥器宅子和纸糊的鲜艳衣衫,鸡冠花已买不到,只买了练叶,求告了店主很久才答应卖她一抔黄稷米。

等买完元宝纸钱,便没时间赶去汴河旁。

此时天已黑透了,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只有草丛间蟋蟀的叫声。

夜色凄迷,她走到一处墙根的僻静处,将斗篷的帽子戴好,把篮子里的果品往外拿,恭恭敬敬地摆好。

先在地上铺了张帕子,将练叶铺在上面,又在练叶上摆放了新米、瓜果并几样点心。

“爹娘,小妹,这是今年京城的时鲜白玉瓜,你们尝尝鲜。”

这瓜的种子刚从西域传过来不久,父母在世时还是没有的。

“今年雨水多,谷粒饱满,娘可以用新米做蒸糕。”

她摆好香烛,又点燃了那几件纸糊的衣裳和大宅。

“衣裙是给小妹的,是时兴的青锦,冬暖夏凉。”

泪水落在地上,止也止不住。

“我给爹爹做了鞋,这次出来得及,没带过来。”

纸钱元宝投入火中,她撑开伞架在肩上挡着风,燎纸的火光忽闪忽闪,灰烬打着旋,飘上高空。

月苔吸吸鼻子捏着领口缓缓抬头,望着被卷向深蓝天际的青烟。

笑了,她觉得这是父母接受了她的供奉。

“你们三人团圆,便不惦念我,这些年就没人记得托梦给我。”

她越说越委屈,将大把的纸钱投入火中。

话音刚落,风扬起了纸灰,她撑着伞遮挡。风过后,火堆旁出现了一双靴子。

刚、刚念叨了,便显灵了?

月苔握着伞柄的手一紧,她顺着靴子往上看,心跳得厉害。待看到是个完整的人,终于松了口气。夜里果然不能什么话都说。

眼前的男子面皮紧致,看不出年纪,长须飘逸,挽着登仙髻,一身灰色的阔袖道士服,眼神凌厉。

被他盯着,有种被拷问的错觉,让人十分拘谨。

男子厉声道:“兰亭坊内,严禁张灯烧纸,违者鞭三十。”

这条禁令月苔是知道的,她也是不得已,所以特地选了此处僻静的墙根,祭拜后便会将明火处理掉。

对方这颐指气使的态度让月苔极为不喜,道士不好好捉鬼降妖,当他是县衙的捕快吗?

多管闲事。

月苔仰头,翦水秋瞳般的眼眸望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比着手势示意自己不会讲话。

年轻道士眼睛微眯,哼笑问:“哑巴?”

刚刚还听到她自言自语,知道犯事就心虚成了哑巴?倒是会装相!

月苔楚楚可怜地点头,比划着她会清理干净,马上离开。

年轻道士拧眉打量她,喝道:“灭了火。带上东西,跟我走。”

月苔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摆了摆手拒绝:深更半夜,我孤身一人,怕阁下没安好心。

年轻道士不耐烦,灭了香烛,踩灭火堆。

“走!去巡检司,违反禁令该罚。”

巡检司她是不会去的,郡主要回府了,两炷香内她必须赶回去。

月苔挑灯起身,无意间瞄了眼他的靴子。灯光暗沉,他靴头位置有团暗红污渍。

她心里七上八下,故作伞没抓稳,向着道士的脸上打去,却被他抬手按回肩上。

是有功夫的。

她鼻子向来很灵,刚刚擦身的一瞬,闻到他身上有股血腥气。

或许是被伞刮到了胡须,月苔发现他下颌的胡子摇摇欲坠,原来是贴上去的。

假道士!身上或许背了人命。

处境不妙。

月苔眼珠滴溜溜转着,传闻近来京城夜间有个擅长易容的鬼郎君,专门出入闺阁,吸食未婚女子的血,难不成被她碰上了?

夜色浓稠,月苔高高提着灯,冲他比着手势:道长稍等。

她撑着伞起身,绣鞋慢慢踩着灰烬中的火星,瞬间掐灭了灯笼。

一瞬间周围被黑暗笼罩,她扔下伞便跑。

“想逃!”对方不再遮掩,猝然向她抓去。

月苔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扬起的风,直冲她肩头抓来。

她突然止步,转头面向他,素手在他眼前一拂,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庄生晓梦,此刻你是蝶非人,同你的梦蝶兄弟们游戏欢愉吧。”

话音落,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群蝴蝶,翅膀微微发光,将他围在当中。

“青年道士”褚季璇呆了,他痴痴看着围绕自己飞舞的蝴蝶,怔忪间分不清是真是幻,伸手去抓,蝴蝶已化为灰烬。是幻术!

他眼神骤冷,是幻术!当着他这个安阳县县尉的面儿,使用幻术。

刚刚那女子,同接连盗取富户家的夜娘子是何关系?竟然也会用幻术。

人已经逃了,褚季璇再不装了,捂着腰踉跄着往回走。

他此次伤在腰上,稍有动作便割肉一般的疼。

京城这个月不太平,出了个以幻术迷惑人,盗取财物的女盗贼夜娘子。这夜娘子不知是何原因,都选择了褚季璇任县尉的安阳县做案,受害者皆为权贵,县令受不住上面的责难,要他限期内捉拿嫌犯,一时之间褚季璇压力骤增。

今夜他收到线报,夜娘子会在摘星楼出没,他扮成道士在那附近摆摊,就近观察,可惜手下打草惊蛇,险些被对方所害,褚季璇救人时被划了一刀。

一无所获,还被附赠一刀。

下值后,他唯恐吓到时候的人,从后门回府,便看到位撑着伞的小娘子在他的府外烧纸。

晦气!

怨不得他连日倒霉,每次总差那一点点便能捉住犯人,最终都会让对方跑掉。

他只想给对方个教训,任谁被在家宅附近烧纸,都会觉得不吉利吧!

这女子竟还懂幻术。

以他的身手,竟然让人给跑了。

他俯身捡起月苔丢下的伞,伞柄上一个篆体的“怡”字,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自打他赁下这宅子,发现有人在后门烧纸后,就新修了大门,重新漆过门板,石阶缝里的荒草也清理了,处处透露着过日子的气息,这些人就当看不见。

每日清晨都能发现新烧的纸灰和香烛。

墙根处贴了碗大的字:谨慎灯烛,勿要烧纸。活人阳宅,烧纸夭寿!

根本没人理会。

月苔回来的正是时候,郡主已经酒酣兴满,打算回府了。

她净手后准备了醒酒汤,提醒小丫头在车内多加一对软枕。等她从车上取了郡主的披风往回走,与一群刚散了酒席的贵女相遇,低着头恭顺地退到一旁。

环佩叮当,香风拂过,贵女们说笑着走过去了。

等众人离开,月苔和翠红忙去接郡主。

祭拜了父母后,月苔的心情沉郁,话也少了。王府的女使并不少,可孤苦无依的只有她。

走出不多远,翠红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张帕子,好奇道:“咦?这帕子有些旧了,看起来不像是某位贵人的。”

她本想扔掉,月苔随意瞥了一眼,看到上面的明月苔花的绣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抢过帕子,抚摸着上面的绣纹,神情有些恍惚。

“这、这绣纹,很像我妹妹月莹的帕子。”

不是像,就是月莹的帕子。她亲手所绣,当中有两人的名字,并非凑巧。

翠红见她那伤情样子,安慰道:“说不准别人就是嫌弃太久才丢了,姐姐收着当个念想吧。”

月苔在众女使中容貌出众,也深得郡主喜爱,可她偏偏不喜欢争抢,出风头得好处的事情都拱手让人,倒是落得个不错的人缘。

月苔面有伤感之色,内心则翻起惊涛巨浪,巨大的欣喜填满了她的心,七年了,妹妹月莹竟然还活着,当真是上天垂怜。

妹妹还用这手帕,说明她的处境也并不多好,或许便是今日跟来侍候的女使。

她故作平静道:“刚刚披榴花斗篷的是孙县主吗?”

翠红时常跟着郡主在外行走,世家贵女几乎都认识,她显摆道:“姐姐眼力不错,她旁边是何夫人,右边是……”

月苔暗暗将她的话记在心里。能随主子出行,说明月莹或许也成了大丫头。

想到姐妹终将团聚,月苔忍不住眼圈红了。

郡主婚事定下了下半年,成亲的日子日益近了,府内开始筹备起来。

作为陪嫁丫头之一,月苔要跟着郡主远赴江南生活。

当初为了安身立命不被留在王府,她是使了些小手段才让郡主选她做为陪嫁丫头,当初郡主觉得她生的美,怕妨碍夫妻感情,本不想选她的。现在这结果却让她十分头疼。

月莹既然在京城,她就不能去江南了。她私下算了自己的私房钱,若想赎身便要倾家荡产了,哪怕如此也必须留下来。

离京的日子越近,郡主便越是喜怒无常,接连两日责骂身边的女使,近身伺候的几人都是战战兢兢。

月苔在发愁如何从陪嫁名单里除名,又能让她顺利出府,而不用被随便塞给几位庶出的公子。

在婚事上,裴郎君身边的掌事妈妈极为讲究,每个环节都力求吉利,为求夫妻和睦,子嗣昌盛,从女使、小厮、婆子、杂役都要筛查一遍,属相不能与两位主子相冲,八字不能相妨,荷月出生的不行,左臂有胎记的不行。

郡主嘱咐心腹女使翠红临行前再去筛查。

午后郡主睡下,月苔在小花园练习着新的戏法,几个丫头围过去观看。

腊梅远远瞧见,啐一声,“有什么好得意的,耍把戏的卑贱命。”

另一名落选的女使道:“这个蒲月苔,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让郡主选了她。那日我明明听见郡主是选了腊梅姐姐你的,哪知当夜是她上值,第二日结果就变了。姐姐你可是样样都比她强,真是小人得志。”

腊梅远远盯着月苔,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事情没到最后一步,谁说得准结果呢。”

第二日,月苔再来练习时,发现地上被撒了黄豆。她练习这个戏法时需要时刻留意手中的花篮,根本顾忌不了脚下。

周围山石众多,若是不小心跌倒,很可能会摔破相。

她故作不知,提着花篮散花瓣时突然脚下一滑,将要撞上山石时用手臂挡住了脸,这才避免了破相,只是胳膊当时便疼得抬不起来了。

腊梅假装过来搀扶,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将现场的豆粒清理掉。

医女来瞧过后,说是幸好没摔断骨头,不过明日左臂怕是会乌青,要个把月才会消。

腊梅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夜里,趁着月苔熟睡,腊梅悄悄查看了她左臂,皮肤上一片青紫。

一早月苔便被郡主召了去。

翠红上前拉高月苔的衣袖,她胳膊上的乌青展露在几人眼前。月苔似乎还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解释道:“等郡主登船后,奴婢便能继续给您展示天女散花了,奴婢这几日勤加练习,必定让郡主觉得有趣。”

翠红叹了口气,心道可惜。

郡主笼着眉,心想这乌青算不得胎记,可是嬷嬷的话有回响在耳畔,会妨碍子嗣,这无疑是女主人最为忌讳的。

腊梅道:“虽是一片好心,郡主成婚自然要万事吉祥,这事出凑巧,别是月苔不适合南方的水土吧。”

几人眼神各异,有幸灾乐祸,有怒其不争。

月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哭道:“郡主,您不会听信谣言,不让奴婢陪您了吧,这并非胎记。”

月苔哭求许久,历数跟着郡主以来的各种经历。王府内的消息传得飞快,郡主还没拿定主意,李嬷嬷便过来说,三公子想讨了月苔去做大丫头,郡主怒道:“他是什么东西,他也配。”

说完想了想,倒地是她身边的人,怎样都要给个体面。郡主让人收拾了衣服,交了银子赎回卖身契,这便出府去。

月苔赔光了这几年的赏赐和月银,只带了两件贴身衣裳和她的千机盒从王府的角门走了出去。府门缓缓合上,她盯着墙头的鸱吻兽,会心一笑,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