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莫怪奴心狠，实在是有命在身，我等不敢违抗。
您若是不想吃这个苦头，还是听话些，早点学会伺候殿下的规矩。
不然，奴也只能得罪了...”
她朝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们立刻上前，压着我跪到了地上。
膝盖落地的那一刹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髌骨砸在青石板上的痛感，不及鞭刑的十分之一，我却依然难受得想死。
好像某种无形的枷锁，贯穿身心。
这一跪，便再也站不下来了。
“贵人，礼记有云，站立有德，足容重，立容德。
我观贵人行步生风，大步流星，毫无女子的婉约之美。如此举止，实在与东宫的规仪不合。
今日我们便从这站姿练起。贵人什么时候学会低眉垂首，视三尺地面而立，咱们今日何时用膳。”
嬷嬷将倒满滚水的茶盏，搁在我的头顶。
要我一动也不动的在烈阳下站满一整个时辰。
头上多了个随时会烫伤自己的重物。
我梗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喘。
待到堪比军姿的“罚站”结束，我只觉脖颈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稍微动一动，就酸疼得咔嗒作响。
“嗯，不错。稍微有点女儿家的模样了。”
嬷嬷烹着茶。
满意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汗湿脱力。
被婢女们搀扶回凉亭。
身子刚沾上凉亭里的石凳，就被嬷嬷用荆条，抽到了小腿上。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贵人眼下在这儿小小的知县宅邸中，散漫随性，不顾礼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府上下人嘲笑。
可往后入了东宫，要是还如这般随心所欲，一不小心得罪了未来的东宫妃嫔，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望着为我忧心的嬷嬷，我一时竟不知是气她随意笞打我，还是感念她为我性命忧虑的一片真心。
五味交杂。
心口酿开难言的涩意。
我松开捂在小腿上的手，不甚在乎地冲嬷嬷笑了下。
干涩的唇瓣，溢出一声低细的轻叹。
“我不会入东宫...”
嬷嬷微微一怔。
随即笑着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太子身边侍奉这样的福气，旁人想求都求不来。
到了我这儿，我这个孤女，竟还嫌弃上了。
“殿下丰神俊朗，身份贵重。民间多少女子，踏破姻缘庙门槛都难得求来的福分，落到贵人身上，贵人应该珍惜才是。”
我没接嬷嬷的话。
自知这个时候，若是同她宣扬平等自由的思想，定会叫她觉得我离经叛道，在“训诫”我时，手段越发严厉。
对着一个听命行事的平头老百姓，实在没什么与之对抗的必要。
我不想叫年近半百的老人家难做。
亦不愿她将那套用于训诫教坊司罪奴的手段，继续用在自己身上。
正了正身子。
按照嬷嬷的要求在石桌前端坐好。
用晚膳时，我小口慢嚼，食不过三。
一言一行都完美贴合她心目中大家闺秀的风范。
为了让嬷嬷和她手底下的人，放松对我的看管。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表现得格外乖顺。
所行所言，同从小养在闺阁中的内宅女子，没什么区别。
嬷嬷觉得她对我的“调教”非常成功。
眼下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叛逆不羁，不顾女子名节的漠北蛮夷游医。
而是个被规训得极好的，有资格侍候在太子身边的清丽佳人。
“贵人这张脸，真是生得极好。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若是往后能诞下皇嗣，获封夫人，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和荣耀。”
嬷嬷笑得开怀。
是真心为我能侍候顾延礼高兴。
于这个时代的寻常女子而言，嫁入皇家，侍候在皇族左右，或许真的是难得的尊容。
可对于从小便在自由盛世下长大的我而言，违背自己的主观意愿，强硬地与另一个人捆绑在一处。
这种事，不是任何一个早已将自由平等当做共识的现代人能够接受的。
我不愿侍候顾延礼。
深觉嬷嬷口中那所谓的“获封夫人的荣耀”，是场彻头彻尾的侮辱。
以顾延礼的身份，将来必娶朝中重臣之女为正妃，以巩固储位君权。
我若是真做了他身边侍候他的玩意儿，往后再封夫人什么的，岂不有种暴发户给自己的小三起名二姨太的滑稽感。
幸好嬷嬷放松监管的这些天，我虽没有搞到合法的路引和户籍，却发现了知县府邸守卫的薄弱之处。
待顾延礼归来，我趁夜色逃走。
人海茫茫。
他作为太子，身份特殊。
应该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在我这个游医身上。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跑时，该怎么做 才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药箱里有我自己提取的蟾酥。
纯度不高，量也不大。顾延礼服下，最多呕吐腹泻，气促心悸。
毒症发作之时，知县府上下，必定大乱。
那个时候，我趁乱逃离，想来不会有人发现...”
我将装蟾酥的瓷瓶，藏在袖子里收好。
安静等着顾延礼归来。
待他携影卫重返知县府那日，嬷嬷特地为我梳洗打扮了一番。
将我裹在大红绸缎中。
像送礼物那般，把我送进了他休息的厢房里。
红烛袅袅。
喜庆的金纸落了一地。
顾延礼帽上簪花。
龙云海誓的民间婚服，穿得矜贵又风雅。
他笑着说，自己穿婚服纳妾，本不合礼制。
但我于他的意义不同。
他愿意给我这份不寻常的恩宠。
虽然听出他话里PUA我的意味，但下药逃跑一事，迫在眉睫，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同他争执。
叫他平白生出些不必要的戒心。
“那我倒是要谢谢你...”
我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句话。
顾延礼却并未听出这话背后的讥讽之意。
他牵起我的手。
将精酿的合卺美酒搁到我的掌心之中。
“听掌事嬷嬷说，你同她学规矩这段日子进步很大。
言行举止，虽未及世家望族的闺秀，但也算是恭敬守礼，颇为几分书香世家的贞静之风。
今夜一见，嬷嬷果然并未夸口。你终于不像往日那般顽固放肆了。”
我望着他不说话。
藏在大袖中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蟾酥瓷瓶。
小心留意投药的契机。
顾延礼知道我不太情愿留在他身边。
见我不理他，倒是不生气。
摆袖拢我入怀。
颇为怜爱地吻了吻我的鬓角。
伏在我耳侧轻喃。
“过了今晚，卿卿便是孤的人。纵使卿卿心有不甘，不愿同孤欢好，也要及早习惯与孤为伴的感觉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