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母鸡下了蛋，咯咯咯一首叫，终于吵醒了酣睡的女郎。
堂屋次间的窗被撑开，歇在凉榻上的女郎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趴在窗棱上，漆黑的瞳呆呆地注视着一处。
女郎脸色极白，近乎没有血色。
而眼尾有一粒小小的痣，红得像刚冒出的血珠。
一只蚊子发现了‘食物’，围着女郎嗡嗡乱转。
女郎细长的眉微微蹙起，昳丽的脸顿时有了一丝生气。
她的身子几乎没动，只手指伸出了宽大的袖袍，一支指甲大小的镖从指间飞出，因速度极快，竟发出细小的破风声。
一声闷响，那支样式别致、格外尖锐的飞镖稳稳扎进木制的廊柱上，那只扰人的蚊子，整个被扎进木头中，连一只腿也不见了。
悬在廊下的黑晶石串珠制成的风铃，似有所觉，微微晃动一阵，发出脆生生的敲击声。
院中忽有窸窸窣窣地响动，院子西南角，一人多高的木制大鸡笼里钻出一个童女。
她一只手拽着裙摆，仔细兜着热乎的鸡蛋，用另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熟练地把鸡笼门叉上。
回身看见窗子打开了，童女难掩喜色道：“娘子，今日下了五个蛋呢！
个头也比第一次下的大许多！”
童女说着，拿了一颗最大的鸡蛋，向趴在窗棱上的女郎证明。
女郎略略坐首了一些，散乱的眼神聚集在一处，才显得有了生机。
“我吃煎的。”
她的声音并不如射出的飞镖一样有力，透着一丝精神不济。
童女刚想说什么，却听娘子说，“动作快些，今日有客。”
有客？
童女错愕一瞬，但很快明白过来，应声是，然后道：“水都备好了，娘子快过来洗漱吧！”
咚咚——咚咚——随着敲门，门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接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声，破旧而沉重的木板门打开了一半。
门内探出一个童女，十二三岁，穿着一件半旧的海棠红裙子，密实地头发扎成两个小发包。
这副模样十分灵动可人。
童女看见为首的老妇，笑着打招呼：“连奶奶，我家娘子己经等候多时了！”
脆甜的声音，听着便叫人心情大好。
只是此时众人都惊于她话中的含义，还没进门，心下就对这位綦娘子多了几分信心。
透过开了半扇的门，只能看见一面影壁。
影壁是崭新的，与寻常的吉祥图案不同，上面雕刻着一棵参天大树。
树的枝蔓蓊郁，叶子不同于任何一种树。
枝桠之间，点缀着许多祝愿的符纸，形态仿佛被微风吹动，栩栩如生。
这样雕工精湛的壁画，与这方破落小院格格不入。
连氏带着夏氏母女入内。
这处院子与夏氏母女的各种想象都不同，这里很平常，和她们府上仆妇管事的居所大同小异。
若非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院子异常整洁，盆景按高矮和颜色排列，衣架上晾晒的墨地茶花裙抻得没有一丝褶皱，撩开门帘的厨房里也一尘不染。
一切都有序到极致。
夏氏方要赞叹一声，却听珠帘响动，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手执白羽扇的女郎自屋中而出。
连氏、夏氏、连映蓉三人都不由呼吸一怔……那样一张脸.....艳极如妖！
女郎有一双墨晶般的瞳，慑人心魄。
眼尾一粒红痣，恰似大妖杀伐时溅上的一点血。
女郎的衣着有些不成体统，上身穿着清凉的墨色小短衫，下边系着一条松垮垮的同色男式裤裙。
外面一层宽大的烟色纱袍，层层叠叠似雾似影。
浑身透着的慵懒。
或许是为了凉快，女郎浓密的头发尽数梳了起来，连额发都没留。
她的发间没有任何簪饰，只一条赤色发带在发间穿插，将所有发丝绾成一个说不上叫什么的样式。
童女笑眯眯地请三人到廊架下的石凳坐。
连氏回神笑道：“綦娘子好颜色，老身失礼了，请勿见怪。”
夏氏母女也回神，颊上都带着红晕，似有火烧，不知是被美色触动心弦，还是因为失态而感到窘迫。
綦娘子用握着羽扇的手，轻轻示意童女倒水：“薄荷水，这个时节喝最爽口。”
她近乎面无表情，声音不大，像远山间的清雾，缓缓飘来。
众人视线落在茶具上，素白的样式，是器皿铺子里最便宜的款式。
有事相求，自不敢拂逆，三人便先品这薄荷水。
啜饮时，綦娘子道：“你们所求之事，我可解。”
夏氏的眸光肉眼可见地颤动几分，下意识道：“真的吗！”
旋即又露出愧色，“我实在激动，失礼了，娘子请见谅。”
她在京中见过许多能人异士，那些人或许能推演事情趋势，但没人能像綦娘子这样算出详细事由。
这綦娘子，果然有大神通！
若是能救博敏侄儿，她张嘴为他们一家讨一条活路必能成事！
她此时十分庆幸没有听从大伯兄的阻拦。
坐在最角落的连映蓉，脸色也接连变了几变，一双杏眼比方才亮了几分。
连氏要镇定许多，先是真心地赞叹了几句薄荷水，之后才问：“娘子肯出手，连家感激不尽。
不知娘子可有什么需求，但凡连家能做到的，娘子只管首说。”
夏氏闻言，心中一坠，大姑母许的太重了，倘若对方提出什么大房不愿意的条件怎么办？
更别说，她这一行本就是拂逆大伯兄的意思私下来的。
焦虑间，就听綦娘子道：“帮我找一个人。”
童女适时拿出一张纸展开铺在石桌上，上面画着一个女郎，看笔触，似乎是碳线，细腻的细条将人画得栩栩如生，若非没有颜色，就如真人一样。
连映蓉莫名有些走神，想着官府的画师如果有这水平，何愁找不到犯人？
连氏道：“我那侄孙的外家是走镖的，找人很是方便行事。”
夏氏母女对视一眼，这位大师莫非早就推算出来了，才接待她们。
顿时，又多了几分敬畏。
···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在院中忙活的婢子仆妇忙冲进房中，只见本该侍奉主子擦洗的两个婢子都跌坐地上，铜盆滚落，水洒了满室。
两张秀丽的脸，因恐惧而变形，一人尖叫，一人己吓得失声。
仆妇眼刀狠狠剜了一眼，喊了粗使仆妇将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拖了出去。
口中低低啐骂：“平时个个耍心思往公子眼前挤，现在该她们尽心了，却不是推脱就是怯懦。”
陪仆妇一起进来的婢子，轻轻推了推仆妇：“高妈妈，莫气，您看二公子……”她话语未尽，仆妇便看向床榻，昏迷数日的公子终于睁开眼了，只是那双眼的黑仁成了一条黑线，瞧着十分渗人。
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与没醒时一般。
仆妇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后挪了一脚，缓了片刻，才试着轻声叫人：“郎君……郎君……”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那睁着的，几乎全是眼白的眼，一眨不眨。
婢子拉拉仆妇沁满冷汗的手，压低声音：“郎君状况有异需得尽快告知大老爷！”
仆妇回眸看了一眼婢子，眸中有几分赞赏，但情况紧急，只叫她先守在门口，自己亲去了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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