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倪二喜回来后，奶奶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走在村里也能首起腰来，好歹家里也有人撑着了。
二喜在村里晃荡没了几天，就拉着一帮狐朋狗友三天两头地往镇上跑。
没多久，镇上的茶馆里倪二喜就成了倪二爷。
茶馆说是喝茶的地儿，其实就是赌博的一个场所。
茶馆分为楼上楼下，楼下大堂放了三西个方桌，大多是女人们玩的长牌，输赢不大，也就十来块上下的输赢，一下午每张桌子给老板娘十块，茶水瓜子管够。
楼上是三个包间，每个包间里摆上一张麻将桌，五六个塑料方凳，墙上还配有一个电话，要茶要面的一通电话的时间，底下的人就忙颠颠地备着送上来，出手阔绰的还会点个果盘。
这一下午的包厢费也不便宜，不点茶也要五十呢，一般寻乐子的人轻易不往楼上走。
打长牌的女人们更加不愿意上楼，每每看到有女人挎个小皮包屁股一扭一扭地往楼梯上去，她们就会边抹牌边互相挤眉弄眼地，时不时还默契地停下，静悄悄地不说话，仔细听楼上的动静，连带着眼珠子都一个个往天花板瞅，有俏皮地没忍住会先笑出声来：“瞧，不搓麻了，音量都没了。”
“那是，麻将哪有女人好搓。”
说着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有更促狭的还会补上一句：“包间里就她一个女的，受得了伐。”
“坏得咯！”
有人拿脚轻轻踹了下说话的小赵：“还是你们城里人会来事。”
小赵冷哼道：“城里人哪赶得上乡下人开放呢！”
一桌上的老牌友都知道小赵家的事，有好事的多问了句：“那女的现在还跟着你阿公呢？”
“我阿公脑子坏得了，带着那个女的走咧。
把我阿婆气得哦，你们是不晓得，我阿婆这一年哦，头发白透了。
丢人啊！”
小赵打出一张长牌，沾了点口水去抹另一张：“我是和我爸说的，等我老公工作安排好了，我们就回去住，这里还能待得下去啊？”
小赵的上家夸张地叫着又送了一张牌给她：“小赵要走啊？
那你阿婆呢？”
“我阿婆跟我们走哇，哪能不管她，就我老公一个儿子。”
小赵颇有些得意：“我爸爸家房子多住几人也没得事。”
“要说还是你们家那位好运，娶到你这么个能干的好媳妇。”
一桌上的人无不奉承小赵，小赵得意地抹了最后一张牌：“听了！”
倪佳小小的人儿站在柜台前听到隔壁桌上的话臊得不行，涨红了脸，她知道小赵口中的女人是谁，倪佳希望小赵不要认出她。
倪佳趴在柜台上踮起脚尖努力地亮着嗓子大声问道：“请问我叔叔在这里吗？”
“你叔叔是谁？”
老板娘忙着算账漫不经心地问道。
“倪二喜。”
“他啊，楼上左手边第一间。”
倪佳看了看那长长的的楼梯，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去，仿佛只要她迈上那段楼梯的瞬间就会变成小赵嘴里的那种女人，她不想成为那样的女人，也承受不住大厅里女人们上下打量的眼神。
倪佳一声不吭地跑出茶馆，蹲在路边等叔叔出来。
日头落了，倪二喜慢悠悠地晃出来了，走到门口先清了清嗓子吐了口浓痰，再紧紧裤腰带，才朝着等客的三轮车走去，还没来得及谈上价钱，倪佳就冲过来：“叔叔！”
倪二喜怔愣半天才想起自己这个侄女，笑道：“放学了？
走，叔叔给你买糖去！”
倪佳躲过倪二喜伸过来的手，愤愤地说：“叔叔，爷爷问你买种的钱去哪了。”
“哎呀，先回家，回家再说。”
倪二喜尴尬地擤了擤鼻子，朝裤腿上擦了擦说着就要抱倪佳上车，倪佳不愿意，扭头就走，她越走越快，凭叔叔在后面怎么叫唤，她都不理。
越想越生气，也不知和谁在生气，倪佳抹了把眼泪，她讨厌这个突然出现的叔叔，回来除了给爸爸上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还要拿走爷爷买种的钱去赌，和......和妈妈一样，一点不关心家里的困难。
倪二喜跟在倪佳身后追到石板桥气急了，怒斥道：“倪佳！
你上车走吗？”
“不走！”
倪佳也不回头只哽咽着大声回道。
“你不走是吧！”
倪二喜说完立刻回头叫上一辆三轮车走了。
倪佳看见载着叔叔的三轮车从自己身边经过，叔叔坐在三轮车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她不知怎的，突然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边走边哭。
天渐渐黑了，路越走越窄，风吹过两边的农田发出沙沙的声音，夏天正在过去，蛙鸣声几不可闻，倪佳哭着哭着打了个嗝，一瞬间她感到后脖颈凉飕飕的。
倪佳想起奶奶的话，走夜路的时候不能哭，她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抹干净眼泪，扯紧了书包带子，闷着头往前走，越走越快，近乎奔跑的状态，但倪佳还是记住了奶奶的话：晚上千万别在地头上跑，控制着自己慌张的步伐。
远远的倪佳看见家院前隐隐站了一个人，她有点害怕，放慢了脚步，首到走近了，爷爷的老烟枪先开了口，倪佳闻着熟悉的烟草味跑了过去：“爷爷。”
“去吃饭吧。”
爷爷倒了倒烟袋接过倪佳的书包：“你叔今晚做的红烧肉还热在锅里呢。”
饭桌上叔叔颇有些殷勤地给倪佳夹菜，倪佳护着碗想躲过他的“贿赂”，可看到奶奶的眼神，倪佳不情不愿地接过泛着油光的红烧肉。
爷爷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爷爷说，小二子整天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事。
爷爷说，像样的男人就要去当兵。
爷爷说完这话，第二天拎着两只老母鸡去村长家办事。
那天爷爷很晚才回家，回来后一声不吭地蹲在灶头间抽烟。
奶奶过去问了好几遍，爷爷才收起烟枪说：“村长说了，现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兵，不像我们那时候了。”
奶奶不高兴地系上围裙揭开锅盖，往锅里舀了一瓢水：“我们那时候，我们那时候连吃的都没有，三天两头往山里躲。
家里有个男的都上战场了，现在呢，谁家还把孩子送去当兵？”
说着又嫌弃地把爷爷往一旁撵：“泡饭还吃不吃了？”
奶奶坐在灶门口，一边理柴一边抱怨：“活了大半辈子连个熟人都找不到！
嫁到你们家也是受尽委屈了......”突然奶奶停下手上活计说道：“你不是有个老战友现在在省里做大官么，老大结婚的时候他还带着老婆孩子来过呢。”
爷爷知道奶奶的心思，不吭声。
奶奶见他这样更是起了劲，站起身擦擦手：“我还记得他留了电话号码，在哪个本儿上记着呢。”
说完就要往房屋里走。
“你也不嫌丢人！”
爷爷用烟枪敲了敲灶沿。
“能给小二子弄进部队就不丢人！”
奶奶甩下围裙朝房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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